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素粥

關燈
素粥

這幾年在邊陲柳葉城,聞遙習慣每天早上天不亮就爬起來,在隔壁那只討人厭的紅冠公雞叫之前拎著雞脖子把它丟外面去。然後上街輕松愉快地溜達一圈,買滿滿一包胡餅,回家就茶吃。

汴梁城就不一樣了,酒樓附近沒有雞,夥食待遇也好。聞遙心裏惦記著乳糕、七寶素粥和蜜煎,天一亮爬起來,馬上拎著自己為數不多的行李退房走了。

她熟練地繞到昨天那株榕樹後,提氣翻上墻頭。往下一看,正對上趙玄序那張色若春花的臉。

趙玄序穿著一襲錦緞華袍,金繡暗紋在寬大袖間流淌。他今日倒是紮了頭發,滿頭烏發用根墨玉簪子松松挽在腦後,眼中似含萬般情誼,對聞遙輕輕一笑,喚道:“阿遙。”

聞遙被他這個風情萬種的笑晃了一下眼,定下神看看他,再看看他身邊一夜之間憑空多出來的亭子,半晌才憋出來一句話:“你在這兒等我?”

“嗯,等你。”趙玄序朝聞遙招手:“該吃早膳了。”

負甲蹲在一旁的男人聞言,手上扇扇子的力道頓時又大了幾分。他是用刀的勇猛武將,剛陽內力大開大合、渾厚無比,這下順著力道散出,沒一會兒功夫就把紅爐燒得劈裏啪啦響,上面燉著的粥咕嘟咕嘟冒泡。

這可是今日主子親自早起熬的粥!因為不知道聞遙姑娘什麽時候過來,早早備著,時間久了有些冷了。但沒關系,他高少山今日勢必要讓主子和聞遙姑娘喝上世間最溫暖的一鍋粥!

這番動靜可真是太顯眼了。要不是高少山手上的扇子是臨時從侍女那拿過來的輕薄團扇,使不上力道,否則莫說是一碗粥,整個爐子怕都要被這混雜內力的勁風掀飛出去。

聞遙朝這邊走,衣服都被被吹得揚起來。她眼皮一跳,不由得側過目光瞧著高少山吭哧吭哧使勁的模樣,詫異道:“這位兄臺,莫不是這爐子出了什麽問題?”

“爐子沒問題,只是少山做事向來求全。”趙玄序跟在旁邊,從後面慢慢挨上聞遙。他不動聲色,動作柔軟輕微,手指慢慢牽住聞遙的衣袖,心滿意足,帶著她到亭子內坐下。趙玄序向聞遙介紹:“這是高少山,翎羽衛的左將軍;那是千影,王府前任暗衛統領。”

站在高少山身邊的高瘦男人登時“啪”一聲對聞遙單膝跪下,短促有力道:“千影拜見統領。”

叫千影的男人帶著一副漆黑面具,聞遙只能通過兩個黑黢黢的眼窟窿看到他的眼睛。

註意到趙玄序和他口中稱呼的變化,聞遙眨眼,背著星夷劍抱胸而立。紅繩高起的墨發垂在身後,隨著她略略歪頭的動作向一邊斜去:“我現在是你的暗衛統領啊?”

“嗯。”趙玄序拿起勺子,動作輕緩優雅地給她成了一碗粥:“阿遙若是不喜歡,可以再換。”

“好的啊,沒什麽不喜歡的。”聞遙點頭,抓起案桌上一把花生米單手碾碎外殼握在手裏,揮臂齊齊甩出,隨即院子裏八個不同方位各自傳來一陣悶哼聲。

高少山瞪眼,千影也吃了一驚,脊背一陣緊繃,下意識看一眼趙玄序的面色,再一次低下了頭。

這院子裏一共只有八個暗衛,一個也沒逃過。

“功夫太嫩,是要多練練。”聞遙把剩下的花生米塞進嘴巴裏嚼了,然後盤腿在趙玄序對面坐下,端起面前的羊乳一飲而盡,舔了一下唇:“不過隱匿刺殺,我不是專業的,也不太會教人。他們最後怎麽樣,我不保證。”

“嗯。”趙玄序對自己暗衛的全軍覆沒毫無反應,把碗放在聞遙面前:“嘗嘗這粥。用完早膳,你我同去見燕蒼。”

素粥裏面不見葷腥,只有一點色澤鮮艷的葉子菜和菌菇碎末,味道鮮美異常。聞遙就著牛肉餅,半鍋粥下肚,整個人都熱氣騰騰的,面色紅潤,眼睛亮亮,誇道:“好喝!”

趙玄序坐在一邊,長睫微垂,目光一瞬不瞬落在聞遙面上。後者不曾註意,竟是沒有發覺這目光柔得幾乎掐出水來。

趙玄序聲音輕飄:“阿遙喜歡就好。”

吃完早膳就是要去見燕蒼了。

汴梁城西大相國寺的後山有一大片綿延的陵墓,坐西朝東,青山綠水環繞,地理位置優越。普通人自然埋不進去,但裏面躺著的也不是皇親國戚,而是生前立過大功勞的能臣。死後被皇帝封上一個爵位稱號,埋在國寺後山享受鼎盛香火。

自天水朝設三司以來,以統領名號被葬入大相國寺後山的,燕蒼是第一人。

原因很簡單,三司設立以來,他是第一個勉強算得上善終的。遠的不提,就燕蒼前邊幾個三司首領,都是生前位高權重,死時悄無聲息、不明不白。沒誰說得清三司首領是哪一天換的人。

死不見屍,自然不會有這麽好的福氣,還能擱功臣墓裏躺躺。

燕蒼是個老酒鬼,這點聞遙記得。她抱著一壇老酒走在趙玄序身邊,站在高大氣派的王府門口,感受四面八方明裏暗裏傳來的註視,略略考慮了一下她要不要往後退一步,再和趙玄序拉開點距離。

倒是不認為自己一介草民不配和兗王殿下並排走,只是這周圍的目光實在熱切,聞遙厚臉皮都覺得有些不自在。

王公貴族家中出門采辦的奴仆、攜帶侍衛騎在馬上的公子哥、坐轎子馬車的閨閣小姐,東興街上所有人在趙玄序踏出兗王府大門的那一刻,目光都詭異地朝這邊看過來。

避諱的、有一下沒一下地掃視。風暴的中心是趙玄序,連帶著刮到站在一旁的聞遙。

聞遙面上帶了張和千影如出一轍的面具,遮擋住面容。星夷劍她從不離身,還是背在身後。

原本她既然作為暗衛首領,照常理說不應輕易出現在旁人眼前。奈何聞遙選完酒正準備跟著千影一起往屋頂上走,趙玄序就伸手把她攔住了。

昨晚殺人的場景仿若幻夢,趙大美人身上沒一點強硬氣息,含情目瞧著聞遙,聲音沙啞,低低地像是要傳進人心窩窩裏去:“數年未見,到底同我疏遠,阿遙竟不願與我同乘。”

“怎麽會呢。”聞遙語氣當即軟下來:“我是你的暗衛,不是侍衛,暗衛哪能杵在你旁邊站著?”

“那阿遙便不做暗衛了。”趙玄序自己給聞遙定下的職位,說改就改。他堅持道:“今日是該趙玄序與聞遙去祭拜師父,我若一人獨行,何等淒愴。”

待會要騎著馬,帶著一眾威風凜凜存在感極強的翎羽衛跟在邊上的高少山欲言又止。

“阿遙帶上這個。”趙玄序從袖子裏拿出面具,垂眸,低聲道:“戴上它,跟在我身邊的便不是阿遙,而是兗王的人。”

好好好,聽你的。再糾纏下去,到大相國寺就要晌午了。

而現在,聞遙剛一皺眉,趙玄序就跟側面上長了眼睛一樣,準備上馬凳的動作立即停住了。

他轉頭看過來:“怎麽了?”

兗王神情專註關切,一句話下來,周圍的炙熱的註視更密集了。

聞遙忍住去摸面具的沖動,微微低頭,低聲催促道:“沒事,你快上去。”

趙玄序似乎對周圍的視線毫無所覺,踏上車後在裏面掀著車簾子,靜靜等聞遙進來。

聞遙深吸一口氣,動作敏捷快速地躥了上去,一把蓋下簾子。

高少山在外面騎著高頭大馬,威風凜凜,身後跟著數十翎羽衛。見狀左將軍一揮手,玄鐵馬車悠悠起步,在眾人的註視下拉著那性情殘忍可怖的兗王出發了。

趙玄序這輛馬車的規制不一般。四角上掛著華貴的燈籠,華蓋碩大,車輪結實厚重,足足有一人高,結構精巧無比。由兩匹踏雪良駒拉著行駛在汴梁城的路上,幾乎沒有一點顛簸。車內空間寬敞,放下了一張軟塌,一方桌案,一排櫃子。

聞遙和趙玄序一左一右坐在軟塌上。

“阿遙,吃。”趙玄序拉開軟塌旁邊的盒子,揭開一包沾染糖霜的蜜餞遞給聞遙。

這蜜餞肉飽滿,通體金黃,表面紋路結著一層糖霜,一看就知道賽蜜甜。聞跟在他身邊沒多久,好東西倒是吃了一件又一件。

她接過蜜餞,聞著這香甜的味道,心裏有點納悶。

難道是從前在南詔身子不好,趙玄序對吃食的欲望沒表現出來?她從前怎麽沒發覺他原來也是個好吃的。

“誒,問你個問題唄。”聞遙說道,手指同趙玄序手上微涼的肌膚一觸即分。

她身上溫度要比趙玄序高一些,短暫的相觸,兩人感覺俱是鮮明。

聞遙神色正經,趙玄序看她一眼,微微收斂笑容,雙手壓在膝上坐直凝神,說道:“阿遙想問什麽?”

“外面那些人好像很怕你,為什麽?”聞遙直言不諱:“咱倆要一起待三年,有些事不弄明白,我心裏面沒底...別說是因為你德高望重,街坊鄰居都愛戴你,我看著實在不太像。”

方才站在旁邊的幾個婦人,看過來的眼神分明是怕的。周圍其它人也是,不論是穿金戴銀的達官貴人還是他們的奴仆,看到趙玄序的反應都是如出一轍,像看到沒栓鏈子就出門的暴戾猛獸,厭惡、恐慌又懼怕。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